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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尼亚，一个神秘又浪漫的东南欧国家

南面接壤欧洲火药桶---巴尔干半岛，北面又背靠苏联（乌克兰），在历史上曾是奥匈帝国的远郊区。位置恰好卡在东西方分界线上，近代它能在大国狭缝中独立为一个国家，一定程度上是欧洲各方势力博弈后的产物。

作为几个欧洲列强的后院，它拥有美轮美奂的木雕墙，精工细作的彩绘玻璃窗，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奢华教堂，法王路易十四的古堡，奢华绚丽的奥斯曼式圆厅，更有缠绕欧洲上千年之久的吸血鬼传说。

年开始的东欧剧变中，大多数国家都是和平演变，比如上上期介绍的捷克的“天鹅绒革命”（意思是改朝换代如丝绒般平滑过渡），上期介绍的波兰团结工会运动，而罗马尼亚则很特殊，是唯一的靠暴力流血革命完成政权更迭的国家。

年底，此时的东欧处在多事之秋，华约各国包括苏联在内，长期无法走出经济停滞，通货膨胀的困境，各国均不同程度发生了自下而上的市民运动，罗马尼亚也不例外，以一名政见不同的教职人员被解雇为导火索，在西部边境小城蒂米什瓦拉爆发了大规模游行(此地接壤塞尔维亚，居民为匈牙利族，相当于我国西部的白帽子族，一贯民风彪悍)，镇压的军事行动中，军队当街向游行市民开枪酿成流血事件，死伤甚众。

为安抚民众，稳定国家秩序，罗马尼亚共产党第一书记、国家总统-----尼古拉·齐奥塞斯库，在首都布加勒斯特的共产党总部大厦阳台上发表讲话，他以前也曾多次在这里发表过讲话。

图为前罗马尼亚共产党总部大厦，现在是一处旅游景点，图中三拱门上的阳台，就是当年老齐演讲的位置。建筑上隐约可见当年的弹痕。

这次现场讲话通过电视台向全国直播，这一天是年12月21日，因为国内的示威，正在伊朗访问的他匆匆结束行程，于20日回到国内。

集会动员了首都10万市民参加，聚集在共产党总部大厦前的广场上

齐奥塞斯库在阳台上一番慷慨陈词，说蒂米什瓦拉的运动是反革命，号召全国人民一定要站在党这一边。

话音未落，突然，谁也没料倒的一幕发生了

广场上集会人群远处的角落里，传来几声爆炸（后调查得知是有群众因不满点燃了烟花）紧接着，人群中稀稀拉拉有人喊出了口号-------

“打倒齐奥塞斯库！！”

几秒之内，口号如汽油着火一般蔓延到整个广场，十万群众整齐地挥舞拳头山呼海啸：“打倒齐奥塞斯库！！”

当了24年第一书记的齐奥塞斯库，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场景，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个画面全程被直播送到每一位罗马尼亚市民的电视机前，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独裁者都有一个特点，就是高高在上久了，平时能见到的人都说着你爱听的话，对民间疾苦毫无感受，对自己在人民心中的真实地位一无所知，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的来临。

此时意识到出事了的国家电视台摄像师，慌忙将镜头对准了空白处，但并没有中断直播。

阳台上站在一旁的总统夫人兼国家总理-----埃列娜·齐奥塞斯库见势不对，从吓得嘴都合不上的第一书记老公身前抢过话筒，反复大声喊让人群肃静，不要乱。稍平静后，直播恢复，老齐又胡乱接着说了几句，许诺提高工人工资之类，然后草草退场。

上面的称呼有点怪是吧？这里要说明一下背景，罗马尼亚虽然是社会主义国家，却长期维持着比任何封建王朝还要荒唐的组织架构：尼古拉·齐奥塞斯库自己是党第一书记同时担任国家总统，党和国家一号领袖，国家元首；夫人埃列娜·齐奥塞斯库任国家总理，是国家二号领袖；儿子尼库·齐奥塞斯库任罗马尼亚共青团中央书记，预备接班，是三号领袖（朝鲜金日成当政时期，金正日曾长期担任这个职务，后来得以接班）；老齐之兄马林·齐奥塞斯库是罗马尼亚人民军政治部主任，管军政；老齐其弟伊利耶·齐奥塞斯库任内务部干部主任，管组织；老齐小舅子波特列斯库任全国总工会主席，管人政。

古今中外历史上，即使是再黑暗的王朝，也没有皇上颁诏封皇后当丞相的，社会主义罗马尼亚倒是厉害，自己管党，老婆管国，亲戚全当官，儿子等接班，这国家整个一现代夫妻店，国家开会就是他家开家庭会议。

这事居然发生在80年代。

父死子继的朝鲜，兄终弟及的古巴，跟他这么一比真不算啥。

老齐在位24年干的荒唐的事比比皆是，这里不多说，就说一件最搞笑的

年刚上台的时候，他觉得罗马尼亚地方太大人口太少，为增强国力，就颁布了一条惊世骇俗的法律：禁止离婚，禁止堕胎，以增加生育率。后来发展到连避孕都违法。他宣称，不生育孩子的人就是背叛国家的人，规定每对罗马尼亚夫妻至少要生四个孩子，结了婚长期不能受孕的女性要交纳税金，私自堕胎者将被判刑。

这还不光是说说，他具体是这么做的：设立“月经警察”，执法者进驻机关、工厂、农村、学校以及各个单位，对妇女进行严格的监控，妇女月经期要受到严格的检查与盘问，组织监督每月必须做妇科检查，以确保没有使用避孕工具可以正常怀孕，这个玩法逼的很多妇女不惜偷渡外国躲避生育（那时的咱国家却是东躲西藏偷偷的生，正好相反）。政策实施一年之后，罗马尼亚的婴儿出生率确实翻了一番，但地下流产与堕胎的服务也随之出现，怀孕妇女的死亡率也不断上升，随着婴儿的大量出生，医院的设备与医师以及妇幼保健工作者严重缺乏，仅这一年中，罗马尼亚的婴儿死亡率就增长了.6%。消息传出，全世界哗然，各国纷纷谴责，面对国内外政治压力，老齐又出了个妙招：婴儿要出生一个月以后，再发出生证。这样一来，刚出生不满月夭折的就不算在统计当中了，婴儿死亡率就这么下来了。

主管计划生育的正是埃列娜·齐奥塞斯库。

他们的宝贝儿子尼奥，逼的当时世界闻名的女子体操巨星科马内奇出走美国就不细说了，感兴趣的自己查阅，罕见的浪荡史。

从事件之初，有两位爱好摄影的普通市民塞雷修和乔巴努，他们同时也是事件参与者，使用家用的八毫米磁带录影机，以他们看到的视角全程记录了此次事件的全过程并保存了下来，给今天我们再回味28年前那个火热的冬天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今天的故事开始

开枪的是罗共内卫部队（相当于皇家卫队，首都御林军）。

而极为关键的是，一贯忠于党的罗马尼亚人民军，这次却没买老齐的帐，看来老齐的弟弟这个政治部主任当的不太称职。

↑↑↑这里必须提一个人：罗马尼亚国防部长：瓦西里·米列亚

前一天被轰下阳台之后，老齐找来国防部长米列亚，要他向军队下令，镇压暴动，可以开枪

而米列亚国防部长的选择是，下令不准向群众开枪

此时布加勒斯特市长卡丁见势不妙，传达了老齐的最高指示，可以开枪。

压力下，米列亚国防部长选择了自杀

宁死不向市民开枪的国防部长，在我心中的伟大形象

齐奥塞斯库谴责他是“叛徒”，并且当天广播公布了他“畏罪自杀”的消息。舆论哗然，军心震撼下的罗马尼亚人民军作出了抉择------站在人民的一边

市民爬墙进入共产党总部大厦

老齐夫妇和几位高官紧急调来一架直升机，溜了。

群众不依不饶，向天上的老齐怒吼，但唾沫没能把飞机击落。

大量市民来到昨天老齐讲话的位置，情绪激动地发布讲话，过了一把领导人的瘾

他这阳台质量真不错，站这么多人又蹦又跳的没塌

这段是由另一位市民乔巴努拍摄，他也跟随队伍来到了阳台上

没来得及上飞机，躲藏不及，被愤怒的群众揪出来的总理，真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都快哭了，无比真实的表情，影帝都演不出来。

把他拉到阳台上，总理的第一句话是

我辞职，内阁也已全体辞职

…怂货

你早干什么去了？

光速打脸

暂停继续看表情

是啊，你居然不带我上飞机呢，我恨死你了

大量市民又过了一把上电视的瘾

刚刚倒戈的人民军总参谋长古歇，在国家电视台下令，军队不可向市民开枪

傍晚，老齐开始组织地方力量进行反扑

继续看表情，又一个没来得及逃掉的倒霉蛋

这时一个搞笑的信号传来，齐奥塞斯库向其他的前华约组织成员国求援（罗马尼亚向来与苏联不冷不热，所以求不着，匈牙利是最近的邻国），然后匈牙利国防部的电话却打到了刚刚被市民占领的共产党总部大厦，被已经倒戈的古歇总参谋长接到了。

其实接不到也没事，因为匈牙利共产党早在6月就倒台了，现在半年过去了，已是民主政府了，老齐急的拜错佛了。

捎带提一句，匈牙利实现民主以后，立即抓住机会在背后狠狠捅了苏联一刀，下期会详细说。

古歇总参谋长此时的表现是很识时务的

那自然也有不识时务的。

这位副官大概熟读三国演义，偶像应该是三国演义里的姜维。

摄影机来到地铁站，这里是混乱中市民的落脚点

市民在镜头前争先恐后控诉这些年遭的罪

眼镜大姐，您真是想啥来啥

收到总参谋长的命令，大量临时反水的人民军的坦克，停在总部大厦门口广场上，引起市民围观

市民又过了一把爬坦克的瘾，对于这样的的军队，市民是慷慨的，先开始是同坦克内的士兵攀谈：你老家是哪的啊?当兵几年啦？这玩意这么开啊？费不费油啊？按哪个能打出去啊？能让我能进来试试吗？后来，他们把士兵从坦克里拽出来，喂水喂饭，递烟敬酒，合影留念。

坦克爬满了，剩下的人只好站卡车上

可能有的四十岁以上的人，看这车会依稀觉得面熟。

很有特色的自卸后斗，想起来没有？

揭晓答案，这车就是国内在79年曾大量引进的罗马尼亚罗曼牌（ROMAN）9吨重卡。

当初那批很多车服役到了90年代后期，现在已绝迹。80年代大搞经济建设的背景下，中国需要大量现代化设备，聪明的中国人民开始仿制此车。

此车国产之后分为了两家，一是济南汽车制造厂生产的，牌子叫“黄河”，称为黄河罗曼；另一家是重庆汽车制造厂出的，牌子叫“红岩”，称为罗曼红岩。

我很小的时候见过这车，当时占据国内卡车市场的半壁江山，自卸的，第一次看到卡车的货斗自己能升起，把一车泥巴石块倒在地上，觉得太帅了。

我今天好像不是为了写汽车，咱们回到罗马尼亚，那边正在翻查老齐的总统别墅

老齐还挺浪漫

一些自然而宝贵的镜头

别误会，这不是牺牲者，是战斗了两昼夜的年轻人们正在地铁站睡觉

罗马尼亚国家电视台此时已更名为“自由罗马尼亚电视台”

此时电视上传来消息

老齐夫妇在特尔戈维什蒂被抓获

关于齐奥塞斯库的被抓经过，不止一个版本，选一个比较可信的：

布加勒斯特医生尼古拉·德卡，驾驶一辆达契亚牌汽车，行驶在通向博特尼机场的一条破旧公路上。一位身穿灰色衣裳的高个子男人，手里拿着报话机站在汽车正前方拦住了汽车。这是埃列娜的警卫、安全官员伊万·马里安。马里安指给德卡看，原来齐奥塞斯库一行人正站在一架直升机旁边。尼亚果伊对德卡说：“把车钥匙给我。”德卡不肯给：“不，我驾驶。”齐奥塞斯库上了车，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埃列娜和尼亚果伊坐在后座，马里安没有再上车。 　　在去格耶什蒂的路上，齐奥塞斯库对德卡说：“发生政变了。我们去组织抵抗，你愿意跟我们去么？”这时，尼亚果伊的枪正顶着德卡呢。德卡说：“我老了，又有病。我是一名医生，我还有三个孩子。”到了一个路口，尼亚果伊命令德卡说：“向右拐，朝特尔戈维什蒂方向走！”

　　这时，全国各地通过电视广播，在刚成立的政权机构救国阵线的指挥下，已经形成了一个抓捕齐奥塞斯库的天罗地网。运载齐奥塞斯库夫妇的车来到弗格雷什蒂乡时，车子抛锚了。在一家居民门前，一位公民正在洗车，他叫尼·彼特利索尔。他的车是一辆黑色的达契亚车，牌照是2－DB－。后来，这辆车也出了名，电视上宣布到处追捕这个牌照的汽车。从弗格雷什蒂乡到特尔戈维什蒂市还有七公里，齐奥塞斯库一行换了彼特利索尔的车，继续往前走。到了特尔戈维什蒂。这里大批人正在准备反齐奥塞斯库的游行，要到皇宫去。尼亚果伊说：“停车，我去给第一书记格弗内斯库打个电活。”说着就下车去了。这时，齐奥塞斯库已经完全变成一个无依无靠、被抛弃的孤家寡人。尼亚果伊显然也是离开他们另找门路去了。

车子来到乌尔米乡。彼特利索尔不知再往哪儿走了。他问已是走投无路的逃亡者的齐奥塞斯库：“你们怎么办？我把你们带到哪儿去？”这时也只能乱闯的齐奥塞斯库对彼特利索尔说：“往特尔戈维什蒂走，那里有一个医药作物种植场。”那其实是县植物保护监察局。

在植物保护监察局里，人们都围坐在一台电视机前，电视上正在播放关于齐氏夫妇的通缉令。就在这时，衣冠不整的齐奥塞斯库和他的总理妻子埃列娜，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这种尴尬的场面最后被齐奥塞斯库打破了，他用每个人都很熟悉的腔调问道：“你们局长在哪里！”

监察局的职工借口打电话的机会偷偷报告了警察，很快，站在老齐夫妇面前的不是植物局长，而是警方，后又立即移交军方，自此，老齐夫妇正式被捕。

老齐被抓后押送到特尔戈维什蒂空军中队司令部设立的临时审判厅，下车第一件事是摘下帽子理了理头发，眼神理直气壮

法庭上夫妇二人依旧不可一世，开口就是一通胡喷，喷完仰起头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请对比表情

然而

审判结束后，立即执行

齐奥塞斯库夫妇一先一后被绑着押送到空军司令部的临时刑场--------厕所前的空地。

老齐一言不发，埃列娜则向押送她的士兵质问道：“你怎么能杀我呢，我是你们的母亲啊”士兵回道：“不，你不是我的母亲，是你杀了我的母亲”。

押解他们的士兵离开后，齐奥塞斯库高呼“自由和独立的罗马尼亚万岁!”，埃列娜则唱起了《国际歌》，这时，愤怒的士兵们在行刑队指挥官尚未赶到的情况下，擅自开了枪，子弹从四面八方射来，齐奥塞斯库中弹后跪倒下，后脑勺撞在了厕所的墙上，死后仍睁着双眼，尸检时发现他身上有四十个以上的弹孔。埃列娜头部中弹，颅骨被打碎。

开枪瞬间↓↓↓注意背后的墙上刚被打出的数个弹痕，货真价实的乱枪打死

这一天是年的圣诞节当天

距他21日以总统身份演讲，仅仅四天，时年71岁。

图片过于血腥，就不放现场图了，隔着屏幕看吧，这段影像反复向罗马尼亚全国播放，当然也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全世界媒体。

罗马尼亚的七日革命自此落幕，整个事件至少导致人死亡、人受伤。

革命后，罗马尼亚陷入几年的混乱，后走上正轨，成为发达国家，年加入北约，年加入欧盟，荒唐的是，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些老年人，每年去给齐奥塞斯库夫妇上坟，他们很怀念齐书记夫妇在位时的大锅饭时代。

这样的人，在咱们中国也有不少

故事讲完，让我们看看两位拍摄者其中之一，唐·乔巴努的真容

本篇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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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让我们再回顾一下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尼古拉·齐奥塞斯库同志曾经的风光

与太祖（太祖身后站的是永远健康）

与太宗

与丞相

与总设计师

两国太后欢聚一堂

与金日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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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写这一篇的过程中，我又把片子非常仔细地看了一遍，多了很多新体会，但最震撼的还是开头，面对十万人震天呼喊要打倒自己，老齐惊愕恐惧的表情，颤抖结巴的声音，僵在半空忘记放下的右手，无比真实。

他大概是有影像记录以来，世界上第一个被当众轰下台的独裁者，这真是什么电影电视剧都演不出来的效果，这一幕，恐怕还要在我脑子里围绕很久很久。

下一期将与你们分享的是：东德柏林墙倒塌的几个月前，在一些国家的普通民众之间，先自由的人民，是用了一种什么样的崇高精神和巧妙手段，去解救还处在铁幕当中的人，又是怎样携手制造出连锁反应，才最终能让自由的春风悄无声息地吹散了笼罩整个东欧上空五十年阴霾的故事。

请看下集:

欧洲野餐计划----柏林墙是这样倒塌的